加查工人印象
 

  位于西藏自治區(qū)山南地區(qū)加查縣城上游約5km處的加查水電站工地,有很多黝黑的工人。

  來加查四個多月了,或是因為工作的需要,或是因為學習的需要,常會扛著相機到工地上去,順便采集些素材,鏡頭里的工人顯得稍微有些惶恐,大多會下意識地檢查一下自己的安全帽著裝之類的,然后絕大多數(shù)的會沖著相機有些尷尬地笑笑。等我回來整理照片的時候,常會被莫名地觸動到。

  大抵是十月底的時候,雅魯藏布江,右岸,邊坡就十分涼了。坡低下囤積的江水和著水泥坡一并寫著寒意,工人攀著腳手架,又不時騰出手來搓搓暖和一下,間或燃一只香煙,冒出來的煙都是青色的,如江水。

  有人說,來西藏工作的都是英雄,在邊坡工作的都是英雄中的英雄,這話雖然聽著有些過于豪邁,但是并不無道理。夏秋時候,太陽刺破云層,直刷刷地照著地面,邊坡上鑿出的灰塵再一混合強烈的陽光,仿佛整個邊坡都燃了起來,遠處望去,邊坡經(jīng)常是被厚厚的灰塵籠罩著,常會湮沒了一些人。等到人出來的時候,只剩下一副白眼珠,有些暗黃的牙齒。

  在坡上工作的那些工人,衣服上常是厚厚的塵土,甚至有些板結(jié),或是結(jié)著油漬,或是沾滿水泥,面色被灰塵涂抹的十分黝黑,其程度又往往不亞于下了煤井的煤炭工;頭發(fā)又大多比枯草不如,像是亂糟糟的蓬草,十分荒涼。

  邊坡如一把刀,遠比歲月厲害得多,總能輕而易舉地雕出一個人不該有的年齡。在邊坡上常會見到一些年輕人,裹著厚厚的,有些油膩的衣服,穿著已經(jīng)硬的快跟鐵一樣的牛仔褲之類的,面色黝黑,手指粗壯,皮膚皴裂,有時候因為冷的緣故會揣著手,或是吸著煙發(fā)著抖,乍一看上去完全不是二三十的樣子,這形態(tài)硬是在原本年紀的基礎(chǔ)上加上了一二十歲。然而等到下班洗漱更衣后,又會讓人不敢辨認,年齡認知上的巨大變化總是讓人很難一下子就接受。

  記得在工地上,我同一個五十余歲的四川工人聊天,我問,這把年紀了為什么還要跑到西藏這個地方,他笑著給我說,兒女都不讓來西藏了,怕是擔心身體吃不消;我說,那你為啥還要來呢,也沒有辦法啊,他無奈地笑了笑;蚴且驗橄攵鄴挈c錢,或是因為其他,個中滋味又有誰知道呢?我以前經(jīng)常與一個工人逗笑,有一次談到工作與家庭,他停止了笑,點起一支煙,冒出了些愁意。他結(jié)婚已經(jīng)有幾年了,有個可愛的小娃娃,談話期間拿出手機不停地翻著圖片給我看,確實是個惹人憐愛的孩子。我說,你想家嗎?他說哪能不想哦,一出來動輒就是七八個月,老婆孩子肯定會冷落些,有時候會打打電話,但是不管怎么說,還是不怎么頂用。大人尚且好些,孩子就不一樣了,幾天不見就有些眼生了,現(xiàn)在回家孩子都不到我跟前了,心里很不是滋味,他顯得十分委屈,更多的又是無奈。我說,那為啥還不趕緊回家去呢?賺了錢丟了親情劃不來,工作還不是為了家庭嗎?他說,這也不是為了家人才出來的嘛!我原本準備好的一籮筐的說教的話一下子被憋了回去。

  很多工人,出來就是大半年,甚至一年多,難回家一次,一方面是因為工程的原因,而還有一方面,大多如同頂著巨石上山的人,想放下卻又不敢放下,也不十分愿意放下。因而常會在矛盾中徘徊。未婚年輕人最愧對的或許是自己,原本想賺夠了資本就為自己的幸福鋪好的道路,誰成想幸福卻沒了邊際;已婚育子的最愧對的或許就是孩子,父親的音容笑貌也只能在電話的另一頭想象,而電話的這一頭又嘗試費力地編造著謊話,諸如工作有多好,錢有好好掙,又常不合時宜地叮囑著電話的另一頭要聽話,哪怕孩子聽話的不行了;一定要好好學習,哪怕成績已經(jīng)拔尖了…我曾見一個喝醉了的工人,三十余歲的樣子,跟老婆孩子視頻,正如常被教導的那樣,報喜不報憂,言談間滿是喜訊,關(guān)閉了視頻后,在院子里,坐在地上,背靠著墻,揚起有些疲憊的頭顱,吸了大半天的煙,第二天醒來,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,該怎么想家還是怎么想家。

  有時候,那些工人,明知道心中的愧疚也只有回家陪伴獲取才能彌補,但這又往往不得行,因此就會轉(zhuǎn)換一種方式,盡力地把每個月的工資打回家。每月月底,會發(fā)上個月的工資,打了錢后,那些工人常會捧著工資條,細細核對一遍,卡上一下子多出幾千塊錢,心中自然是欣喜的,但是第二天再接到銀行短信提醒的時候,往往又是被打回了原形。錢過過手就打回了家里了,口袋里剩下的僅是些零花錢。

  那些工人,大多是在食堂吃飯,早上買倆饅頭,買上一碗稀飯,就這么解決了;午飯或是晚飯,打點菜,那點菜或許并不夠吃,所以常見他們打了很多飯,飯和菜攪拌下,一并吃了,也便飽了。當然,那些工人有時候也會買點排骨或雞或魚或豬肉或青菜之類的,七八個人,八九個人整點菜,買兩瓶廉價的白酒,圍成一圈兒,紅黑著臉,聊著,喝著,吆喝著,一天就這么過去了。

  這些工人,大多沒有太高的文化修養(yǎng),整日里與沖擊鉆、吊車、裝載機、混凝土打交道,渾身臟兮兮的,然而這些并不能遮蔽淳樸的心,謙卑的心,寬容的心。在工地上,可以很輕松地、敞開心扉地跟他們聊聊工作、家常,不會擔心因為一句或幾句不當?shù)脑挾鴲琅,以至于互相指責,雖然談話尚不至于推心置腹,但是也如流淌的河水般平暢、自然。

  加查,有很多黝黑的工人,民工,這也是我所僅知的一點。

   來源:中國水利網(wǎng)站 2016年5月6日

王新濤
 
主辦:中國水利報社設(shè)計制作/維護管理:北京激浪網(wǎng)絡(luò)科技有限公司 版權(quán)所有 不得復制或建立鏡像
投稿信箱:abc@chinawater.com.cn編輯部電話:010-63205285,18511059159 業(yè)務(wù)聯(lián)系:010-63205284